暗号
作者:舒丹
复查那天,陈大爷攥着我的手,喉咙哽咽着,那句话滚了好几个来回,才终于落下来:“舒医生,这助听器自戴上,就没离开过我!手术台上那会儿,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慌得很……”他的手是凉的,带着老人特有的、秋风扫过叶子般的微颤。
我轻轻拍了拍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那斑点,像是岁月不经意间滴落的墨痕。“老人家,这都是我们该做的。说起来,还是咱们提前约好的那个暗号管用,您很勇敢!”
这话,像一枚小小的钥匙,轻轻一转,便开启了他记忆的闸门。
陈大爷的耳朵背了多年,功能衰退得像个老旧收音机,声音日渐微弱,终至一片哑然。当手术室护士为他做术前准备,轻轻取下他戴了近十年的助听器时,他感觉自己像被骤然抛入一口深井。
万籁俱寂,是那种掏空人心的、绝对的静。心跳反而在耳膜里擂鼓,咚咚地,愈发衬出那无边的空洞。他像沉在深水里,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正慌得没着没落时,一只微凉的手,准确而轻柔地触到了他的前额,轻轻点了三下。
一下,两下,三下。
陈大爷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嗡”的一声,松了。哦,是舒医生!”
手术开始了。他听不见指令,眼前被布遮挡着,全身的感知便都汇聚到了我的那双手上。那双手成了他在寂静深渊里唯一的航标。
需要他微微抬头,我的手便轻轻托一下他的下颌;
需要他绝对静止,我的掌心便在他肩头沉稳一按。
手术关键时,我的指尖在前额轻点一下;察觉他紧张,便点两下,是那种无声的抚慰:“别怕,有我。”
每一次触碰都短暂,却带着灯塔般的精准与稳定,一次次穿透他内心的惶恐。这份默契,并非偶然。
此前门诊,知道他耳背,我从不隔着桌子与他交流。总是转过身,正对着他,放缓语速,让唇形清晰而温和。当他仍旧茫然侧耳时,我便不慌不忙抽出处方笺,用笔写下大大的字:
“手术安全,放心。”
未曾想,这提前备下的“暗号”,真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寂静的手术室里,仿佛流淌着一条无声的、温暖的河。
不知过了多久,助听器重新戴上的瞬间,声音“轰”地涌回,第一个清晰撞入他耳膜的,是我带着笑意的声音:“老人家,手术顺利,您配合得很好!”
第二天拆纱布,陈大爷迫不及待的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眼里那片碍眼多年的红肉消失了,眼眸清亮,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他再看向一旁的我们,开心的笑了,那笑容,是真真切切从心底里透出来的。“辛苦你们了!”
病房里,电视正播着《我和我的祖国》的曲子,我蓦然想起,国庆了,再过几天,便是月圆人聚的中秋。这浸润着人间烟火气的佳节,多像手术室里那些无言的暗号——它们从不声张,却悄然汇成照亮患者心底的一盏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