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的蔸子火
作者:喻雪金
随着日历一页页翻过,时间的指针无声地滑过每一个刻度,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腊八节过后,日子一天天数着,狠狠地酝酿的年味,便要迎来第一个高潮——大年夜。
儿时家乡的年,极具仪式感。记忆中的除夕,贴春联、祭祖、放鞭炮、发压岁钱,印象最深的,是灶房那炉熊熊燃烧的蔸子火。
家乡里流传着“大年夜的火,元宵节的灯”的习俗。大年夜,每家每户都要烧年火篼,寓意来年红红火火,百事兴旺。老人们还说大年夜的蔸子火旺槽运,一年出栏一头大肥猪是那时农民最大的成就,所以村人对年火蔸是极其重视的。年火蔸,就是大年夜那晚烧的老树蔸,以枞树蔸、杉树蔸和松柏蔸为上等货。这些树蔸块头大,火势旺,经久耐烧。年火蔸不能一次性烧完,要留下一部分续到元宵节再烧,预示着一年好运的延续。
大年夜,一家老少吃过丰盛的团年饭后,便陆续坐到火塘边,闲谈守岁。话题总走不出村里人和事,也有长辈们对儿孙的祝福和期盼,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家族的历史和各种传说。
窗外的寒风鸣呜地叫着,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寒气逼人,屋子里,蔸子火红苗跳跃,烧得呼呼作响,围炉而坐的人,个个烤得额头冒汗,浑身透着一股愉悦和暖和的劲头。偶尔有炭火炸裂的火星溅到人身上,那是大喜,大家纷纷笑着说他来年运势必定极旺,家人们也能跟着搭福沾光了。
守岁的夜话里,那些不知道被长辈讲了多少次的故事,让我们依然听得如醉如痴,并在潜移默化中懂得了责任与担当。
就着蔸子火,母亲炖好初一早上的汤。传说里,大年夜的子午交时之际,祖先们会回家过年。他们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揭开灶房的锅盖,如果看到锅里是满的,就会喜笑颜开,如果是空的,就会哭着返回。若祖先们是哭着走的,第二年的家运会极差。但我总觉得母亲其实是提早为初一的早饭做足准备,因为初一早上村里人会相互拜年,是很忙的。记忆中,这汤大都是板栗猪脚汤。跳跃的火焰与悬吊的铁锅中缓缓升腾的汤雾交织缠绵,彼此的气息在空气中悠然相融,火焰的热烈拥抱激出汤液深处醇厚的香气,这香气与守岁人的笑语,交织成一幅和谐的画面,在我的小小心灵,烙上人生最温暖的印痕。
大年夜的蔸子火,不仅照亮了寒冷的夜,更点燃了每个人对岁月的无尽期盼与希望。记得小时候,为了抢个好兆头,各家各户的年火蔸,都是六七月间就早早从山挖回家的。
树蔸,是人们砍树取材后留下的。家乡开门见山,崇山峻岭,连绵起伏。山上的树蔸到处都是,但令人满意的年火蔸却是需要寻找。
父亲自小在山上耕耘生活,自是对山里的一树一石都极其熟悉,他总能找到久远粗大的老树蔸。
我读初二那年,父亲在我的央求下,用卖柴火的钱给我买了套四大名著,我兴奋之余便自告奋勇,要跟父亲一起上山挖年火蔸。去哪里挖年火蔸,父亲在平时砍柴时就留意了,早已了然于胸,并不需翻山越岭的寻觅。来到目的地后,父亲用柴刀清理好老树蔸附近的杂草和刺蓬,便开始围着树蔸挖土,他显然对此很有经验,顺着老树蔸的脉络,一点一点挖开泥土。大约两个多小时后,一个硕大的枞树蔸就被挖了出来。我协助父亲用锄头和柴刀将老树蔸上的泥土清理干净,红红的枞树蔸油亮油亮的,散发出枞树油的清香。父亲一个人把树蔸整个扛在肩上,乐颠颠的往回走,那虔诚欣慰的模样,仿佛他肩上扛的是来年一家人的幸福安康。
回到家里,老树蔸被放到屋檐下接受日月的洗礼。到了大年夜,父亲把老树蔸搬到火塘里。历经暴晒的老树蔸果然不负众望,稍加一点毛柴就熊熊燃烧,越烧越旺。母亲边做饭,边赞父亲,说他真会挖年火蔸。火光照在父亲含笑的脸上,温暖而坚定。
透过那熊熊燃烧的烈焰,我仿佛看到了父亲那无私的爱与担当。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多年,那个当年总缠着父亲要买书的山村小姑娘,也早已成为人妇,变成了半老徐娘。只是,那些年,那些火,那些人,如同冬日暖阳,穿过岁月的尘埃,始终温暖着我的心房,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记忆。
尽管岁月的流转让蔸子火渐行渐远,但每到大年夜,我依然钟情于那份古老而温馨的传统,喜欢与家人围炉而坐,守岁至深夜。围炉守岁,不仅是习俗的延续,更是心灵深处对团聚和幸福生活的无限向往与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