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教学楼的走廊上，我匆匆往返于教室和办公室，今天偶一抬头，才发现对面山已是郁郁葱葱，苍翠养眼。

记得十几年前，我调进该校任教的那一年，对面山也如现在这般，青翠欲滴。酷爱绿色的我，因为对面山的绿，倍加热爱新进学校。在校伏案累了，一抬头，对面山的翠绿就撞进了眼帘；下课得以空闲，倚栏眺望，眼睛的酸涩就被对面山的翠绿吸收消融。绿色真是疗愈眼睛疲惫的法宝！看着看着，神清目明，再重回工作状态，效率倍增。

可是，第二年的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备课，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惊呼：“天啊，对面山发火了！”我连忙丢下笔跑出去看。

啊，真的发火了！那恶魔般的熊熊烈火正在肆无忌惮地吞噬我心爱的青山。赤红的火焰犹如无数个面目狰狞的女鬼伸出的长长红舌头，狞笑着卷食翠绿。滚滚的黑烟似翻滚的黑浪，涌向天际。我仿佛看到惊恐的鸟儿扑腾翅膀，挣扎几下，便掉进了浓烟；四处逃窜的动物慌不择路，最终在烈焰中化为了焦炭。它们凄厉的哀嚎、泣血的悲啼似乎在耳畔回响，像无数根针在一下一下地刺扎我的心。灾难来临，动物与人一样啊！眼泪竟无声无息地滑到嘴边，咸咸的。我能怎样呢？我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地祈求上天迅速降下一场大雨，浇灭这场可恶的大火。

然而，天偏不遂人愿，还是在相关部门组织下，以最快的速度扑灭了这场火，但是，对面山已是焦黑一片。随着时间的推移，焦黑渐渐褪去，它就俨然一个看破了红尘的出家人，头发被剃得精光，在静默打坐，长年累月。

而我，怕触及它阳光下光秃秃的闪亮，阴雨下灰蒙蒙的荒芜，不再凭栏远眺，任凭眼睛在日复一日的伏案工作中，在手机屏幕的放纵消遣中，一步步戴上厚重的眼镜。对面山什么时候被播了种或栽了树，哪一年又开始微微泛绿以致重新披上厚厚的绿衣衫，全在我的不忍直视中一无所知了。

十几年的光阴，经历的坎坷不顺，足可以把一个人的心性磨练得坚韧顽强。特别是我亲历了父母兄长的去世后，曾经的悲痛脆弱，曾经的惶恐焦虑都会被坦然和淡定代替。那么，曾经目睹一座喜爱的青山被烧得焦黑一片而似乎被刺扎得流血的心，是少不经事不堪一击，是矫情，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正如当今青少年，蜜罐中长大，被长辈呵护着，温室中的花朵一朵。学业过重了，考试失利了，手机被没收了，家长训斥了，老师批评了，等等，有些孩子轻则离家出走或以死威胁，重则割手腕自残或纵身跳楼。如此不堪重负，受不得半分磨折和悲苦，和我那颗面对烈火烧山时碎了一地的心何其相似啊！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一个人的成长需要挫折，需要磨练，甚至需要一些苦难。一个在人生征途中跌打滚爬半生的人，面对世上任何灾难，想必是能镇定自若的。我至今回想自己二十多岁时的一次经历，仍觉啼笑皆非，羞于告知他人。那一天，天阴沉沉的，我和一朋友莽莽撞撞闯进温泉，才知温泉发了地震。地震并不大，但有些人以防万一，还是把孩子送出去了。我是想立即返回的，但朋友坚持要把事办完，晚上便留宿在她哥哥家。夜晚，狗吠个不停，叫人心慌。加上天气酷热难耐，客房既无空调又无风扇，我辗转难眠，干脆将衣服脱个精光，睡在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终于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突然，地板猛地一颤，我被抖醒了，只听见外面一阵哗然，声音惊恐。朋友说，发地震了，快跑下楼啊。可是在惊慌中，我找来找去，找不着衣服。时间紧迫，朋友把被单往我身上一丢，我便裹着被单和朋友跑下楼。楼下空旷处，站满了人，年轻人居多。我四处寻找朋友的哥嫂，没看到。朋友说他们没出来，他们年纪大了，遇到任何事情，都能不慌不乱，淡定自若。后来想想，也是这个理，预告三四级的地震，有必要逃出去吗？即使发生了大地震，身处室内，也应该先躲到桌子下、床底下、墙角、柜子旁等坚固物体下方啊，哪能惊慌失措往外跑呢？

换成现在的我，定也会如朋友的哥嫂一样，呆在室内，安然入睡，哪能“慌不择衣”，光身裹着被单往人群中跑呢？也不会面对一场大火烧山黯然神伤多年吧？我不敢说自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黄河决于顶而面不惊”的强大心理素质，但我始终相信有国家罩着我们，许多灾难和困难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譬如瘟疫来临、洪涝干旱、台风雪灾、经济危机、失业难、就业难……

想想十几年前对面山那场大火的扑灭，如果没有政府的有序组织，还不知要连烧多少座山林，会造成多大的环境污染和经济损失。“百年树人，十年树木。”如果之后没有政府组织的植树造林，对面山哪能迅速恢复林木繁茂苍翠的旧貌？说起植树造林，高中时在学校组织下，兴致勃勃爬上凤池山和同学们一块植树的情景又浮上了心头。当时，几个同学共同负责栽一棵树，挖坑的挖坑，提水的提水，扶树的扶树，几分钟完成任务。同学们在山上嬉闹打笑，哪是植树啊，纯粹是一次走进自然，放飞身心的野游活动。但现在每次漫步凤池山，看到山上茂密成荫的参天大树，总觉得有我们当初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心中燃烧着兴奋和自豪。

亦如现在，愉悦感在浑身的血管中流淌。我索性趴在走廊的栏杆上，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对面山，只恨不能将它的浓绿全吸进眼睛。阳光在它漫山的绿油油的树叶上闪耀，似乎在兴奋地舞动，欢笑，一不小心就滑进了翠绿中的缝隙。缝隙下的动物，此时，是否有调皮的在扑打追逐树叶筛落下的斑驳光点？鸟儿们是在林间竞飞还是在举行欢唱会？小兔子可在蹦蹦跳跳你追我逐？小松鼠骨碌碌转的闪亮眼睛是否在寻觅松果？甚至连蛇，也在扭动着柔软的身躯，跳着妩媚迷人的舞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