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高中生活

校园生活，是很多人的美好回忆，而高中生活，更让人难忘。高中生，正是青春飞扬的年龄，他们刚褪去了初中生的稚气，更添了些青春的萌动与活力，举手投足间，满满的荷尔蒙气息。正是那：“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记得那是98年，我从偏远的山里乡村，坐着破旧的大巴车去往那向往已久的通山一中。一中坐落在县城的凤池山脚下，从我家去县城，要翻越一座大山，去程先是清一色的上坡。车走在蜿蜒如长蛇般盘旋在山间的公路，从山脚艰难地向上爬，慢慢驶向山顶。路面因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车子一路颠簸，车门随着颠簸不断发出金铁碰撞摩擦的吱呀吱呀的声音。老旧的发动机像老牛喘着粗气，发出低沉的轰响声，油烟的味道从破旧的车窗缝隙飘进车厢。晃晃悠悠间，我很快开始晕车，靠着座椅艰难地熬着时间，在心里默默数着走过了多少道弯。此处名叫九折，共有九道弯，过了九道弯，就差不多到山顶了。过了山顶，后面就是清一色的下坡路，蜿蜒而下，大巴车走得没那么吃力，油烟味自然少了。于是我的晕车症状稍稍缓和，能睁开眼看看窗外的风景。路很陡峭，弯道又多，路旁便是一望不见底的陡峭山崖，车行其间，非常危险。但这些大巴车司机都是在这山路上跑了几十年的老司机，对这路熟得像自家的院子，自是不用太担心。我一边数着一棵棵飞快向后退去的大树，一边憧憬着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

一中是我们县最好的高中，那时候，像我这种乡下初中的考生，只有在班里成绩数一数二才能考上。当我们带着各自的傲气走进高中的课堂，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普通。那种心理落差在高一时异常明显，这种落差使得很多同学开始自暴自弃，也包括我。县城不像乡镇，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诸如溜冰场、游戏厅、台球厅、录像厅，对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同学来说，都是新鲜玩意儿，自然容易沉迷。

高一的生活满是新鲜感和激情，新的环境，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学习生活方式，让同学们心潮澎湃。课堂上，每当老师转过身去，底下就开始纸条纷飞了。一张纸条，可以从教室的西南角，一直传到教室的东北角。这样的交流方式，神秘而激动，好像一句话写在纸条上，折叠很多次，就成了神秘的暗语悄悄话了。同学们心照不宣，乐此不疲，玩得不亦乐乎，至于老师讲了什么课、教了什么内容，全都忘了。放学后，同学们出没在学校周边的各种场所。游戏厅里的街机，敲得邦邦响；台球厅里桌球被一杆抽飞出了台面；滑冰场里传出同学们的尖叫和呐喊；而在幽暗的录像厅里，录像会一直放到深夜。同学们睁大眼睛看着精彩的香港动作片，亦或是缠绵的台湾爱情剧。四大天王、古惑仔、小马哥、秦汉、林青霞，他们轮番登场，同学们一步步沉沦。还常常因为回去太晚，学校大门已关，便只好翻围墙。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同学们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考场上各种使眼色，纸条在桌子底下暗暗传递，纸条的内容不再是悄悄话，而是题号和答案。

轻松快乐的高一生活很快过去了，随着教室从一楼挪到了二楼，我们开始了高二生活。高二开始分文理科，因此同班同学发生了很大变化，大家又开始重新认识同学。高二的学习节奏也似乎不一样了。进了高二，似乎大家才意识到我们的学习目标，是要面对高考，学习和成绩逐步成为主旋律。不过，校园生活，怎么能缺少开心的插曲作为点缀呢？传纸条这种小把戏，同学们似乎已经玩腻了，经过高一时传递纸条的各种肉麻表白，一些朦朦胧胧的情愫也悄悄滋生。于是，学校后面的凤池山，在黄昏后，山间路上，不经意间便会看到俩俩出没的身影，偶尔羞涩牵手，一旦遇上路人，羞得面颊绯红。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应该是刚进入高二不久，校园里忽然流行起交笔友，同学们互相介绍各自的初中同学或朋友，彼此写信。从校门口的文具店里买回漂亮的信纸，搜肠刮肚诌几句似是而非的诗词，或者杜撰几句汪国真的诗，诸如下面这一首《南方来信》：“知道了你的名字/却不知道你的面容/北方白雪飘飘/南国烟雨蒙蒙/你的祈愿飘在细雨里/我的祝福洒在雪花中/何必想/你是否柔情似水/何必想/你是否伟岸如松/只要/情也洁白/只要/诗也透明。”抑或是一首《愿望》：“认识你的时候/也就刻下你的名字/问青山思恋几许/岁月有多久/记忆便有多久/何必幽径谈画/你就是一幅丹青/何必月下吟诗/你就是一首蝶恋花/爱你/也恨你/爱，无须解释/恨，就是价值。”

说也奇怪，汪国真的诗，似乎正迎合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对于青春梦想与情感的朦胧认识。这种口语般的诗句，或隐喻，或暗示，成为暗表心迹的上佳文字。同学们用工整的小楷写在色彩鲜艳的信纸上，也不管对方能不能会意，简单而纯洁。很多同学，在这样一来一往的书信过程里，倒练得一笔好字。为了显示各自的才华，免不了要去多读几本书。后来感觉汪国真的诗过于通俗了，偶尔也用几句余光中的诗句，或是李义山的无题诗。更有渐入佳境的同学，甚至探讨起了《红楼梦》里的诗词，在《红楼梦》中翻来覆去的找啊找，终于寻得一首黛玉的《问菊》：“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将它仔仔细细抄录在信的末尾，似是而非，聊表心意，如此一来二往，作文水平也有了不小的长进。现在想来，倒是有益无害。

说起读书，自然离不开各种通俗小说，一中的校门口有家租书店，里面古龙、金庸、琼瑶、梁羽生，几乎应有尽有。租书每本五毛钱，三天内必须归还，超时要加钱。一本小说通常一到两天看完，当然，除了课余时间，还得利用课堂（通常是会考的科目）时间。看得入了迷，甚至有时候正课也在看。我因为数学课看小说，就曾被没收了好几本小说，所以才有了偷偷到老师办公室偷书的故事。通常老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赔书的费用不小。对于我们这些乡下的学生来说，每个月的生活费已经紧巴巴了，如果还要赔书，那是负担不起的，所以老师们还是很体谅我们的难处，点到为止。有时候为了省钱，跟同学各租一本书，看完了换着看。我属于看书较慢的那种，一本书需要两到三天才看完。当时，学校宿舍晚上10点熄灯。因此，为了还书前能看完，不得不想一些特殊的办法，比如被窝里打电筒照着看，直到深夜里，还强抻着上眼皮继续看。记得有一次读琼瑶的一本小说，书名好像叫《船》。因为第二天要还给同学，我实在没办法，只得深夜里溜到校园里的路灯下看书。正好路灯旁边有个小灌木丛，躲在里面也没人看到。苦熬一夜，总算读完，第二天的课堂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全是小说里的情节。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为了看小说，可真够拼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中周边开起了网吧。对于我们这些只在学校的机房里学会如何打开计算机的学生而言，网吧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上网对我们来说异常新鲜，不经意打开一个网页，或找到一张图片，都异常激动。在同学们的不断尝试下，有些同学发现了神奇的聊天工具，那时候叫ICQ，后来叫QQ，还有聊天室。总之就是可以跟陌生人聊天的玩意儿，让同学们爱不释手。于是，ICQ或者网页聊天室里交到了新的朋友，就要来地址邮编，又开始互相写信，成了新的笔友。

进入高三后，复习备考成为主旋律。那些溜冰场、台球室、录像厅、网吧，那些“知道了你的名字，却不知道你的面容”的笔友，那些悄悄桌底下手牵手的恋情，那些凤池山下的相约黄昏后……所有与高考不相关的，都渐渐被搁置封存。不管爱学习或是不爱学习的，大家都开始进入备考的车道。每个月的月考，成了同学们相互追逐的目标，那长长的成绩排名，成了每位同学心中的窃喜，抑或是阵痛。正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高中生活，对于每个高中生而言，都是人生中的一段重要经历。我们的高中生活，就像玄幻小说里各大门派的修炼场，高一是初入门时的筑基修练，大家练练飞剑，似是无关紧要；高二时，大家开始选定山头，确定自己的修炼方向，剑术也好，拳术也罢，打怪做任务，各行其道；高三则是闭关修炼，每日苦练，修心炼魂，淬炼肉身，只为高考晋级。我们一路斩妖除魔，历经重重磨难，只为得道升仙。很多同学闭关一年，未能顺利升仙，于是再战，又闭关一年，废寝忘食，不辞劳苦，终究升仙。

近些日子，高中同学群里，同学们都在讨论着高中母校80年校庆，掰指算来，不觉高中毕业已近20年。我们从当初的青春年少，已晋不惑之年，年少时的梦想，都被生活磨灭，只剩下如今的柴米油盐。当年最爱的那首汪国真的《热爱生命》，如今换成了苏轼的一首《满庭芳》，正所谓：“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记得在2018年，适逢五一假期，别了20年的高一同学，相约重聚。我乘坐上海开往武汉的高铁，开启了这重返20年前的穿越旅程。是谁说过“时光一去不复回”，生命一旦重新点燃，青春如烈火，瞬息可燎原。

同学们相遇的时候，没有泪水，没有狂喜，那份情谊，淡如水，却又浓如墨。有一种感情，不牵挂不忘怀，不刻意不做作，不显山不露水，就算搁在一个角落里封存一辈子，它依然静静待在那里，不离不弃，那就是同学情。说不清道不明，有些青涩，有些懵懂，心很稚嫩，情在萌动。

晚上聚餐，席间播放了一些老照片，这些学生时代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就像乘坐一辆开往过去的地铁，一路的风景，历历在目；熟悉的身影，一一浮现；旧时光里，激情燃烧，风雨廿载，青春无悔；同学们一起高谈阔论，一起对酒当歌。

吃完晚饭，同学们又一起去往九宫山，车沿着盘山公路渐行渐远，渐行渐高，打开车窗，偶尔一阵湿润的山风扑面而来，略有一丝寒意。同学们一路聊着各自的生活，月光洒在他们的脸庞上，如梦似幻，若隐若现。九宫山不愧是华中的避暑胜地，住在山顶，感觉无比惬意，铜鼓包清晨的日出，云中湖夜月的倒影，山涧里澄澈的清泉，幽谷中翻滚的云海，无不让同学们流连忘返，我们在树林里穿梭，在旷野间嬉戏，好像又回到了同学时代。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那些曾经的同桌好友闺蜜铁哥们，那些曾经难以忘怀的帅气小伙，那些曾经为之彻夜难眠的裙角飞扬，见了，散了。心刚刚开始萌动，却又要离别，落寞，不舍，却依然无可奈何，下次再见，不知何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生总有一些刻骨铭心的回忆，总有一些难以忘怀的往事。过去种种，或遗落在某一角落，或消失在某段残垣，或模糊在某页日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多少风流，将往事一一封存，装帧成册。遗忘的森林，黯淡了记忆的门窗，当又一次轻叩，忽而想起那年夏天的故事，亦或冬日里的恋歌，轻捻时光，掀开了往事，撑起了回忆的帆。那回忆的帆，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行驶，于滚滚红尘里左冲右突，闯进最美好的一片海，于碧海青天的美景中，悠悠驶来。我在桥这头，美好在桥那头，迈过彩虹，将回忆里的旧梦点燃。或许是一片花海的嫣然，或许是一缕袅袅炊烟，你诵读着《西江月》，我吟哦着《蝶恋花》，温情脉脉，醉在其间。

2022年4月9日于上海